我一直在想自己的鄉土情結到底是怎么來的?為什么偶然看見的展示家鄉新變化的一張照片,會讓我緘默地陷入沉思。尤其照片上那個地方還是我無比熟悉的坐標,卻有了嶄新的我絕不曾見證其改變的新顏。
此時
我們很多都市人,都生活在特大城市。如果不是祖上就是本地人,即所謂的老上海人老北京人老廣州人,那么大都是走了這樣的路徑——從自己的小城市,甚至小山城,通過自己的努力學習奮斗,才來到了一個全新的大城市。我們并沒有時間來得及見證這個大城市是怎樣從當初的破爛不堪,缺乏規劃,散亂無章,慢慢或快快地變成現在我們看到的,那樣的高樓林立,那樣的錯落有致,那樣的整齊化一。
但是這個我們居住的大城市對每個個體而言,卻是極端陌生的,任誰都很難說早已窺見得其全貌。那是因為我們不曾目睹、尚未全身心去投入到它的建設中,這事兒一早都是嗅覺靈敏的開發商們盤算好的營生。
真正的感情融到土地里的那種血脈,那種有味道的人情世故是沒有的。要再有,還需漫長的適應與培養。
彼地
所以這就是為什么,每到年終,回到家鄉,都會驚訝于這個小城市的變化帶給你的震撼。因為你很清楚的記得,20年前,那個時候的街道多么的簡單,你家周圍的環境是那么的樸素,那是有再多美圖軟件也無法拯救的蒼白和無藝術感。
我這樣說未免有點酸酸的感覺,正是因為它小而破敗,反而有著足夠多的生長和發展的空間,所以當你看到它哪怕是一點點的成長,一點點的日新月異,你都會如此的驚訝。
從前
我的媽媽是中學老師,所以我從小學2年級一直到18歲,這十多年的時間里,一直都住在學校的附近,也就是毗鄰學校而居。僅僅是一所城市的中學,它這前前后后一二十年的發展,就足以讓人驚奇。
記得我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,在這所中學念書的女學生還被允許穿校服長裙,沒過膝關節,淡淡的青色尼農材質。整個學校到處都開滿了白玉蘭,夏天都是郁郁蔥蔥的墨綠色,頂著淡雅高遠的潔白花朵。那時候的校園給我的整個感覺就是氤氳著一種青黛色的霧氣,白花朵朵溫潤如玉,人兒著青衫于樹下款款而行。這種恬靜的特有的獨屬九零年代的校園味道,流行的都是校園民謠的單純年代,讓女生束長發、談人文、活的更像個少女的環境,很快就泯滅了。似不曾有過,只在歌聲里。
時過境遷之后,我所就讀過的那些教學樓,都一棟一棟被推倒,煙消云散下,早沒了寄托我活動身影的建筑。怎么證明我來過?哦,連地基都無法給我開出這張證明。
我們一起搶著吃過飯的食堂,我們一起奔跑過的走廊,我們一起往上爬著到教學樓的山坡,那上百級的臺階,那個大大的講文明樹新風的畫像,居然是借了隔壁班女生的俏麗臉龐。這些事情都歷歷在目。
但由于沒有留下任何的影像,上述所說就都只能夠像視頻一樣存在我的腦海中,直到我真的去回想那件事情的時候,才好像從抽屜里面被拿出來一樣,倒帶閃放著一些美妙的片段。
小的時候,在那些不同的屋檐下,有過的各種各樣的小情愫,跟朋友說過對未來生活的向往憧憬,說你我暗戀著的隔壁班男生,不斷更新的暗戀男生花名冊……這些情景都以一種后退的方式,讓你似乎想起了沒頭沒尾的什么,又一個一個模糊而去。
這所學校承載著,我青春時期滿滿的無知、陽光、沉悶,不斷變換的秋風、春雨,無數個冬與夏。
原來即使在那么簡單的日子里,人都有一種如此強大的能力,讓每一天都過的不復雜、不悲哀,不會有無力感。因為我永遠知道,18歲就是一個界限,18歲之前,我只要努力的往那一天直奔過去就好。
如今
18歲之后的世界,是如此的巨大,讓人產生更多的無力感,但也得憑借著一次次際遇,在無數次改變中,寫下新的人生軌跡,塑造出我們現在的模樣、生活、心態。等到生活又到了全新的階段,已經有了家庭,身為人妻人夫后,仿佛已經達成了當年的全部夢想。
這個時候的無力感開始以全新的面貌登場。沒有了確切的目標,再也沒有一個像當年的18歲那樣我們知道一定會到的那么一天,一定會帶給我們巨大改變的一天。人生好像從快速的飛奔、沖刺、往上攀巖、極大跳躍之后,一切都難以自洽地,歸于了一種平衡,慢慢的是虛無,開始不知道過完這一天,明天會怎樣?
緣由
所以當你無法堅定地向前看時,無法像偉人那樣告訴自己有一個堅定的目標務必去執行的時候,你自然而然就會開始往回看,回溯當年那個無知迷茫少年何以攜帶巨大能量,全心投入,走過平凡。
當我們再回到家鄉的時候,看見越來越美麗的街道,越來越整齊的城市規劃,那樣多的商品住宅房拔地而起,澧水河是那樣的清澈,天門山是那么的高遠,生活閑而有趣的模樣,那是當年可望而不可即的模樣。
這個時候的自己真的會生出一種,想要晚生20年再去感受現今如此這般的美好日子??上?,時間是唯一的公平。
明白
所以現在再問到我的鄉土情結從哪兒來?
其實懷舊,只是一種自我慰藉和療傷。在新的世界,我的恐懼、無助、欲望,強烈又大到變形,讓人不知所措,無力掌控,沒有方向感。而那個被我拋在身后的小城市,現在居然像一個小小猛獸般抖抖身子,開始揮起翅膀,再容納不下你??墒悄憧此既绱伺?、蓬勃,成為你最熟悉的陌生人,笑著向它的明天走去。并肩而行,與我心有戚戚焉。